锁匠

[天乩白蛇同人/师徒粮食向]梅花林

梅花林

/起/
许宣睁开眼,正见法海将药盏放在小椅上。法海见许宣醒了,便坐于床边,“看,终也有一日到了我照拂你的时候。”
许宣用仙力顺着身上的经脉检查了一遍,额上疼出些冷汗来,却被法海的话逗笑。
“我受你照拂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何必自谦。”
“非是自谦,且我已后悔了。”法海的手指停在那抹青色上,感受着佛珠温润。“小青一生,最放在心上的便是白夭夭,你如此行事,无疑是要留白夭夭一人独活,若是小青知道我助纣为虐,定然要生气的。”
许宣撑起身体,端起药盏闻了闻。“你的医术倒是渐长,可见从我这里偷师不少。”喝完了药,许宣才对法海道,“我知你嫉妒我命比你好,但没道理拉好兄弟进火坑。”
法海皱眉,一时没明白许宣又说些什么胡话。
“小青化珠时,情势危急,没有回还的余地。”法海的手一瞬收紧,他这兄弟扎他心肠真是惯不手软,“你无能为力,乃是天命强横。但娘子……不同。”许宣下意识地捻动手指,“上天给了我应对的时间,难道你要我对此袖手旁观,任由娘子在雷峰塔内殒命吗?”
法海深吸口气,挣扎着要给自己争口气。“你别以为抓着我的痛脚就能让我被你牵着走。你这分明是在巧舌诡辩。白夭夭入塔乃是为了镇压魔魇,你怎知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许宣毫无预兆,一口血喷出来,溅得两人身上红梅点点。
法海有一瞬慌神,竟以为是自己将许宣气得吐了血,转瞬便明白过来,这不知死字如何写的人竟是已然开始净化自己的骨血了。
“你就不能给自己留点喘息休养的时间?!”一道金光从法海指间流出,融进许宣的心脉中。
“早得一刻便是一刻。”许宣倒不见外,借着法海的仙力,快速的平复下来。“我不过是引了少许魔魇入体,便这般辛苦。娘子的境况可想而知。易地而处,难道你舍得让小青独自面对?”
法海气苦。许宣乃是仙体,白夭夭却是妖帝之身,魔魇对白夭夭的影响又哪会像对许宣这样酷烈。
“你休再用小青激我。说到底不过是你这人自大惯了,不能忍受情况不在掌握,担心白夭夭守不住本心而入魔。”
许宣用手指抵住额头,经脉中一浪叠着一浪的痛感让他因吐血而缓解的烦闷再次清晰起来,许宣缓了片刻方道,“法海,在雷峰塔中,你是否曾有一瞬失了本心?”
见法海语滞,许宣便知自己所料不差。魔魇万年难除实因人心本有隙。苍生如是,先天神魔亦如是,又凭什么要求他的娘子是例外呢?如果入魔是她的天命,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等着这天命露出獠牙。
“娘子自愿进入雷峰塔,以妖帝血脉和元神镇压魔魇。我与娘子心意相通,自然要好好利用娘子争取来的时间。镇压绝非正途,否则九重天也不会数万年间仍与魔魇缠斗不休。”
“所以你用仙骨化血?”法海难以置信地反问。
他是凌楚时便知紫宣以智计见长,下界一世却连胆子亦是大了许多。“你连天命都敢算计?”
“你这和尚怎么说话的?上天给了我时间,我便去争取,这是在顺应天意。”
法海见许宣能用如此真诚的表情说出这一番话,未及冷笑,便见许宣眼神微晃,显是在强撑着精神。
“你所谓的天意便是上天要你一命换一命?”
“法海,”似因法海的话,许宣眼中光芒复炽,“无论是紫宣还是许宣,我这个人,从来没有不求生先求死的时候。”
法海想起几个时辰前许宣熬不住昏过去的样子,“没有不求生先求死的时候?”法海倾身点了点许宣的脑袋,“你怕是傻了吧?好好想一想,要不是你命好,你都死了几次了?”
许宣笑道,“有娘子和你,我的命自然是好的。”
七杀和破军谈论谁的命好,法海只觉好笑,转而想起眼下的事,复又皱眉道“你真有把握?若是这法子真的好使,数万年又怎会无人想出,你莫要真将自己当做天下第一人。”
“我没有十足把握,”许宣偏过头,看向窗中的一方青天,眸色深沉下来“所以……不敢与娘子许诺。可与其花费心力去想为何这个办法可能不行,还不如搏一把。”
法海沉默了良久,“你总归该顾及白夭夭和你姐姐一家。”
“我会。”

许宣在金山寺休养了三两日,便趁着法海出外留书出走了。见惯了法海大师宝相庄严的小和尚被法海掐腰而立的样子惊得不知年月为何。
“许宣!有本事你就别回来找我!哪次出事不是我给你兜着?还敢嫌弃我们金山寺?!回你的九奚山呆着去吧!”
法海拂袖而去,回到许宣休养的房间,眉头蹙起来,将手中捏皱的信纸展开,复又折好收入怀中。
“我让你顾及的,乃是你自己的身体,并非是旁人些许心情。自负聪明。”

/承/
九奚山的门禁隔住了许宣。
熟悉的草木和道路,如今却不再迎接他。许宣知道这是青帝下了禁制,他本也没想能顺利进入九奚山,一路上心中早有计较。可此番行来,许宣却有些后悔回到这里。
离开金山寺,实因法海的性子看似坚韧,事涉亲朋却易优柔寡断。若被他日日看着化血的过程,难保雷峰塔内,法海不会临阵倒戈。
可如今,魔魇对他仙体的侵蚀远超他的预计,怕是九奚山也呆不得。
许宣心想此事大概无法借力,还是自己一点点解决为妙,便起身欲走。
“连错都不愿认?”
青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宣没想到师父如此快便现了身,顿住身形,心里一酸。
“徒儿……不觉有错。”许宣狠了心肠,连身子都未转过,低低回应道。
青帝有些意外。他这徒弟此次回来,分明是想请自己助他化血,尽早再次入塔。如今却像是忽然改了主意般。青帝心中忽有所感,心中倏地一紧,一道白光未及细想便拢住了许宣,待查验过许宣的仙体,青帝指着许宣气得说不出话。
许宣跪下来,“师父……”
“给我滚进来!”
许宣跪在地上,青帝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这是紫宣在九奚山上的居所庭院,千余年间,只许宣恢复记忆后带着白夭夭回来住过几日,便再无旁人涉足。
青帝的手压着桌沿,等着心中怒火焚成灰烬。
他乃是上古仙帝,无心无情度过太久的岁月,收徒一事实因七杀、破军之命格需有人承载。当年五帝各自择徒,青帝一人逍遥惯了,凭空多出一娃娃需他照顾,倍觉不便。这孩子道心虽稳,却终非仙骨,年纪又小,他实在不解白帝怎的还能觉出乐趣,竟开始大肆选拔起弟子来。
紫宣性格机敏沉稳,虑事周全,处事主动,似乎天生修仙的坯子,并不需青帝费心。然而青帝却心知肚明,以紫宣的天赋资质,七杀破军,他日必有一格会择其为主,修仙之路自会多番坎坷阻隔。一惯独来独往的青帝渐渐应酬起来,为莫测的天意准备着。
天帝对众人诸般变化冷眼旁观,似欲出言,终归于缄默。
千年前,紫宣形神化于天地,青帝看着无声沉默的天帝,被“天意难违”四字砸的五感具失。
千年后,看着跪在身侧的许宣,青帝顿悟,“劫”早在他收了徒弟的一刻便注定了。
“是为师贪心么?”青帝心中怒火已灭,幽幽开口道。
许宣抬头看向青帝,脑中飞速闪过念头,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若是旁人如此伤你,即便忤逆天道,为师也会为你讨个公道。为何,是你这样伤我徒弟?”青帝的语气似真的好奇。
“……”
“千年前,你应劫身陨,我已不敢奢望你能成仙。千年后,你魂魄重聚,我亦只想你平安喜乐。为师……贪心吗?”
“师父,”许宣皱眉,心下越发不安,“五帝之中,唯我九奚山人丁稀薄,师父心血尽付徒儿一人。数千年教养之恩,徒儿没齿难忘。”
“让我徒儿仙根受损,便是你报恩的方式?”青帝语气禁不住再次激动起来。
“娘子灵珠受损,极易被魔魇寻得破绽。除了仙根,徒儿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师徒二人再次沉默下来,此事至此已无对错之分,盖因心中重视之人不同罢了。
“你身上有伤,本不应等你开口,为师便该助你疗伤。”青帝起身,将手压在许宣心脉上,“可治好了你又如何?还不是要一次次受伤?既然如此,不若为师干脆送你下界轮回可好?”
“师父!”许宣心急不及细想,竟与青帝动起了手。
许宣本就不是对手,身上有伤,仙根受损,三招不到便被青帝制住,许宣咬紧牙死撑着与青帝僵持。青帝看着这双眼睛中的坚定,与数千年前的幼童又有何区别。
他的徒弟,两世为人,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对天地大道,对白夭夭,何曾有一日有过迷茫迟疑。
青帝卸了仙力,退了一步,无奈苦笑。
“罢。”青帝望向浩渺苍穹,“我认。”扶起许宣道“回你的房间去,为师需要稍做安排。”
“师父!”许宣喊住渐行渐远的青帝,“徒儿幼年入您门下,您对我如师如父,我却行孽子恶徒之实,辜负师父苦心栽培,即便身死亦难辞其咎。”
“我的徒儿,非是你可以这样诋毁的。”九奚山飘了雪,青帝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只余了这句话回荡在天地间。
许宣也好,紫宣也罢,他自拜入青帝门下起,便将苍生担在肩上,自遇见白蛇起,便将她放在心里。百草仙君与他有一世师徒情谊,许宣视之若生父,他交付于己的药师宫,无论如何都会看顾好。许宣一生都在求两全,却是没想过,一直在他身后,将他抚养成人的青帝。
青帝实力强横超然物外,对许宣的意义远超一个“师父”的称谓。他从未设想需要将之护于羽翼之下,遑论考虑他的心情。所以,他重伤后,回到了九奚山。许宣能顾及法海,却未想过顾及青帝。
青帝带了药来,看着许宣服下。然而血脉一运行,许宣便大惊道“师父!弟子所求绝非此事!求您停手!”
“闭嘴。”青帝老神在在,“仙骨化血,受伤虽重,养养就是了,岂能与仙根受损同日而语。你既来了,难道为师会舍本逐末去助你净化魔血不成?”
“修补仙根所耗何其之——!”
青帝封了许宣的声音,“怎变得如此唠叨?”想了想许宣的性子,终归还是要搬出白夭夭才行,解释道“你用自己的仙根去修补白夭夭的灵珠,虽非正途却也算有些分寸。如今不过是赌个命数。若是白夭夭灵珠修复之时,你仙根还在,待魔魇一除,两厢厮守非是不可能之事。若你的仙根先断,或是魔魇未除,你待怎地?”
见许宣平静下来,青帝复道“若为师不助你,你可想过,赌输了会如何?”青帝暗叹自己这徒弟除去讲理怕是无甚优点了,“好好看护住你的仙根,莫再抗拒。即便是为师……也不可能将你的仙根修复如初。”
修复仙根与修补灵珠相比,难逾数倍。许宣本就是邪法蜕骨成仙,仙根脆弱,若不是白夭夭曾为紫宣温养元神千年,两人命格相合,他断不会行此险招。自己将仙根的一部分打入娘子的灵珠之中,待其自行修复,实属讨巧,受些苦也是合该的。可青帝要修复许宣的仙根却只会实打实的走正道,以自身修为滋养,所耗甚巨。
七日之后,青帝才停了功法。许宣忙于净化魔血为青帝的仙力荡涤通道,已是筋疲力尽。青帝倒是没什么表现,扶着许宣躺下,审视片刻,像是对自己的成果不满意。
“师父。”许宣强撑着精神,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恩”之一字,实难言表。
“紫宣,”青帝似是叹道“你欲求两全,便去求两全。为师身在五行外,不与苍生和你娘子计短长,并不需要你去承担。”青帝说罢,不做停留便消失于房中。
又过一日,仙鹤自蓬莱赶来照拂许宣。这九奚山上,自他应劫,竟是真的只剩师父一人。
“师父呢?”
“青帝闭关了。”仙鹤垂眸,她不善说谎,与二人又善缘深重,“他给你留了口信,让你自觉些,莫要让他费心去寻你。”
许宣未再询问青帝的境况。他非是三岁孩童,自然料想得到会是什么后果。

/转/
人间春秋十二载,伤痛渐渐成了往事留存在了记忆里。雷峰塔矗立西湖之畔,似可万年不倒。
许宣入塔前将小宝和仙草交给法海。
“做什么好好地要重塑慧根?”
“这孩子有点笨。”
“那我看这仙草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两人旁若无人地在大殿,当着“有点笨”的小宝这样说道。
“小宝,小宝,你来这边……”金山寺的和尚宅心仁厚,不忍幼童心灵遭此荼毒,将人带走。
小宝三步一回头的被带离许宣身边,法海才又问道“到底是为何?”
“……这孩子有点笨。”
法海将禅杖重重敲在地上。许宣低头看了看青石板,“金山寺如今果然财大气粗,不将小小的修缮费用看在眼里了。”
“许宣,你今日怎怪怪的?”
“你可曾回过昆仑?”许宣负手站到巨大的佛像前。
“……不曾。”
“你怪白帝?”
法海摇头,“我只是不知如何面对。”
“你在金山寺多年,虽不收弟子,但寺中众人,与你弟子无异。”许宣转身,笑道“我只小宝一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怎的又开始这打哑谜的坏习惯了。”
“我自然要将最好的给他。”见法海愣住,又道“为师者,岂非皆是如此。”
“佛,无分别心。”
见法海嘴硬,许宣也不与他辩。“为师,我虽不求有什么回报。可为徒,却不能一再连累师父。”
法海一把拉住许宣,“你到底是什么事情瞒着我?师父怎么了?”
“硬是不在意,只会增加你的分别心。若是挂念,何不回昆仑看看。”
这一年,许宣出塔后并没有见到法海。所以法海也没有见到一日便白了大半头发的许宣。

许宣捧着一棵梅树苗跪在九奚山门外,青帝远远看见许宣的发色,心便凉了半截。
缓步踱到许宣近前,控制着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许宣抬头,笑得云淡风轻,“徒儿赌输了。”
“不可能!”青帝探查许宣身上仙脉,脉象却沉寂若死。青帝受不住,一口血呕出来,连身子也站不稳。许宣急急扶住青帝,却又被扣住脉门。
“十二年来,你的仙根虽一年差似一年,却绝不该就此断绝!”青帝红了眼,盯着许宣看进他的魂魄深处,“是你自己、自绝生路?!”
“没有!”许宣急忙辩解,“是我的徒弟小宝生了重病,弟子才求得仙草为他医治,耗去些许仙力。此事与我入塔日期过近,是我考虑不周,被魔魇有机可乘,在我为娘子修补灵珠时偷袭得手。”
“我的徒弟,会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上疏忽?你是当我老了,还是当我傻了?”
“师父,人间有言,‘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小宝是我在人间的弟子,养他十余年,我对他付出之心力不及您对我的万一,可这份情同根同源,我亦感同身受。又怎么会自伤身体让您伤心呢?”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呵呵呵呵……”青帝悲愤地笑出声来,“好一个、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青帝挣开许宣的手,晃了两下勉强站住,“我的好徒弟呀。”
许宣仙根已断,魔血之苦倒是不像之前那么严重,清泠泠站在九奚山的雪地上,却哪还有昔年天之骄子的半分模样。
“我和你说过,你自去求你的两全,不需顾念旁人。”
“师父的每句教诲,徒儿都谨记在心。”
“那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求两全。”
“……好。”青帝稍显踉跄的转身,“你仙根已断,为师也帮不上你什么了。你我的师徒情分便到此为止吧。”
“师父。”许宣跪在青帝身后,“若是此番无幸,便让这红梅替紫宣陪在您身边吧。”
青帝脚步一顿,终是没再回头。
数年间,九奚山上的梅树,渐渐成林成岭。
第六个年头上,九奚山门外,已是满头银发的许宣无声地扣响山门。
青帝心有所感,明白了许宣的来意。
等了几个时辰,未见青帝的踪影。许宣落寞地垂下头,恭谨地跪伏于地。
“您不在紫宣的两全之中,却绝不是可以不顾惜之人。天命如此,紫宣,拜别恩师。”

/合/
青帝偶有昏睡,越发疏懒。
“你要不要再收个徒弟?”白帝皱眉看着饲花弄草的青帝。
“你嫌我活得长可以直说。”
“许宣求仁得仁,你当日不是已然释怀?五帝之中只你座下无人,青帝一脉香火凋敝,难道就听之任之?”
“我这人懒得很,有一个徒弟就够了。没了,就算了。”
青帝将盛着红梅的花瓶放在桌案上,一指棋盘,“下一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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